旅行小说.（一）雨 粉

鬼马

醒来时，白底蓝花的棉布窗帘正泛着抖擞的白光，杉木窗的竖条影子扑扑的晃动着。抬起胳膊去扯蓝花，蓝花在手里揉皱的似乎有碎的欲望。这窗帘用上了年头，白光渗进来才这般肆无忌惮。原来时间还早呢！
外面不过是稍微亮堂了些。东方的天空处悬挂着一圈似黄非黄似红非红暧昧光亮色泽的云，那暧昧色泽欲挣扎着跳跃出来，但努力得没有结果，色泽渐渐变深了，天空也就跌落成了灰白色。今天也许还会下雨。
出到院子。蹲在地上，在刷牙时，感觉凉嗖嗖的气息透过牙缝直窜到心里，再用手兜了水扑几下脸，睡意彻底消失了，清凉灌满了全身。这是从井里压上来的水，在炎热的六月，才能这般清凉。这个院子，其实只能说是一片空地，身旁的这口压水井是这个院子唯一的摆设。
“盛姐，我姐回来了”。一个快乐的少女声音冲进来。盛风抬起湿漉漉的脸，几颗水珠还悬掉在睫毛上，形成泡泡，她的视线模糊，看到前面高大的核桃树歪扭着摇摆的姿态。拿手擦了下眼睛，又用毛巾抹了把脸，视野里才出现个身影。
盛风仰望着少芬近来。她看到一双胖胖白腿的摆动，在白光的辐射下如刚刚经井水冲洗干净的两根新鲜大白萝卜，闪着青春诱惑的光，谁见了就想啃一口。身上是一套水粉的新连衣裙，蓬蓬袖，大圆领，粉色越发显得胸前的一堆白肉要溢出来。盛风平常看她都是花衬衫、深色运动裤的寻常少女装扮，与别的女孩比较起来，只觉得她有些白胖。今天的这身却仿佛是一个丰满少妇的乍然出现，见证突然长出的10岁仿佛就囤积在她胸前的两团白肉上。这套成人装让她这个城里来的人也看不习惯。
盛风不动声色：你这套衣服有点小了。少芬还是兴致勃勃：我姐给我买的。她接着说，两年没见我，不知我就长这么大了。接着，少芬兴高采烈报告：因为她妈最近身体特别的不好，她姐回家来看看。她姐昨天夜里到家的，太晚了就没叫醒自己。她与姐姐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出去，去姨家送礼物，少芬先回来烧饭。
盛风觉得自己太懒了，今天是她来这里起的最早一次。盛风是一个外来的游客，近三个月来，她一个人在西南四处毫无目的地游荡，偶然来到这个叫雨粉的偏僻村落。进到雨粉村，盛风是一个人从乡里沿着条温婉的小溪徒步了8公里进来，当然也可搭乘摩托车，但这里没有班车通达。
一个星期前，进到村头，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学。盛风在这个村里碰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中年女老师。她跛着一只脚，却很热情，主动带盛风去看学校。学校有四个年级，三、四两个高年级学生当天都去山里捡茶树籽了。一二年级的孩子则在土墙平房里上课。
校长很惊讶的看到了一个外来者，而盛风胸前的相机，似乎增添了几分要做特别报道的记者气质。校长主动申明，高年级学生为学校义务去捡油茶籽是一年才一次的行为。他强调，这里很贫穷，学生交不起学杂费，茶树籽能补贴学校一点开支，他们不是要赚学生的劳动。盛风对校长说，很理解学校这样的行为，自己不过是一个游客而已。于是，校长忙自己的活去了。
下了课，学生都出到教室前的空地上来玩，不过是二十来个学生。盛风在一旁站着不语，看到他们跑来跑去的互相追逐。象其他乡村孩子一样，他们的屁股与衣袖两处总是格外的脏。
一个小男孩，突然怯怯的走到盛风面前，说：你想听歌嘛？我会唱歌的。他的眼睛盯着相机。盛风明白他想照相。她微笑着说，好。这个男孩便立在空地上，两只手拘束地紧紧垂到身旁，上身硬挺着，那姿势非常的僵硬，脸憋得通红。可是一开腔，他的僵硬就放松下来，进入很自然的状态。
其他的孩子很紧张都静静的看着。接着，有小孩子从教室里搬出一条长凳来，让盛风坐下。他们把她围起来，唱起歌来，他们唱的是当地山歌，盛风一句听不懂，可是她感动起来，她觉得孩子们都有着天籁般的声音。
唱完了，孩子堆里集体爆发出笑声，都散了。那个男孩子走上前来，小心翼翼地：姐姐，你寄我的照片来吗？盛风说好，并记下了他的地址。他怯怯补充了句：我可不可以要两张？我哥哥出门打工去了，四年都没有回家。我也想给他寄一张。
盛风喜欢这里的宁静，也喜欢这个别致的村名，而且听说村子里的深处10里有一个小瀑布，很美。她打算在这里住几天。
她看完学校，一个人走进村里去。正是下午，村里更安静，偶尔只有鸡与猪叫的声音。大概大人都出去干活了。在一个吊脚楼处，盛风看到了一个少女，在二楼晾衣服。她就仰头问，能不能在她家借宿。少女看了她半天，没有回答，却咚咚跑下来又跑开了，很久后拉了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过来。那便是少芬与她的爹。于是，盛风就在她家住下了，每天交20元的搭伙费，住在少芬姐姐的房间。
少芬家是一栋三层的杉木吊脚楼。地面一层圈养着猪等牲畜，跨上窄窄的木头楼梯上二楼，是大厅、厨房还有主人房了。所谓的三楼，不过是斜斜的狭小阁楼，内外两间。盛风住了里面有窗户的。吊脚楼是这一地区传统的民居，不过，这几年，随着村里的青年人陆续出外打工，村里的新房开始建起来，甚至已抛弃了传统的吊脚楼，建起了水泥房。而少芬家的房子特别的破旧，支撑的那些杉木柱倾斜的厉害，摇摇欲坠得似乎随时有倒下来的危险。听少芬讲，她家的房子是老爷爷手上建的。
少芬手下还有一个弟弟，才五岁。少芬的妈生下小弟弟不久，就瘫了。少芬15岁了，还在上小学，是小学里年龄最大的学生。那天少芬请了假，在家照顾妈，盛风才能碰上她。少芬的爸爸身体也不太好，家里全靠他下地与在山里挖些药材来过活。两年前，少芬的姐姐，16岁的长秀就跟着村里的人去千里之外的海市打工了。海市，是盛风来的城市。
少芬在火塘烧饭，盛风帮她的忙。烧火用的是山上砍下的柴，由于有些湿，烟升腾的厉害，不时还要用竹筒往炉灶里去吹风。少芬则在直径一米的大锅灶台上忙乎，家里的主厨是她。今天中午的伙食不错，有腊肉。这里的生活条件很苦，日常的都是一个水煮白菜，然后就是一种青色小辣椒在锅里干煎一下，也不放油，只浇上点盐巴，做下饭的主菜。盛风第一次吃这种辣椒，那种辣直通达腹部，那一刻她已能感受到这里穷苦日子深得不见边际。盛风还是得了一些照顾，她来了每餐添了辣椒炒鸡蛋，与小弟弟同样的待遇。但盛风更习惯吃白饭。
盛风往灶里加着柴，听到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嘟嘟的沉闷声音，接着她看到一个女人进厨房了。透过烟雾，还能看到她与少芬轮廓很象。她脸更白，眉毛被拔过，很细，重新再画了，这眉描画细长的过眉角好些，在火光的映射下，发出一丝妖媚勾魂的味道。只是她眉头中央有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，与她18岁的小小年龄很不相衬，那里也似乎才是她本人故事的浓缩。她穿着一套职业套装，有竭力往白领丽人方向靠拢的欲望，但这种靠白领丽人在盛风看来，是过于的虚张声势。她比少芬也瘦高，也漂亮，但带着冷意。这是她与少芬最大的不同。她应该就是长秀。
尤其是她望过来盛风的眼色，仿佛带着敌意。盛风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：今天她穿了一件接近膝盖的青色亚麻长衫，下面是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。她本来就瘦，这身衣服越发的显得单薄瘦弱，她蜷在烟雾里，身形更萎缩得厉害。长秀嘴角边，似乎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，那是都市女子彼此暗暗较量后的胜利神色。反正，盛风是通常意义上的败者，她习以为常，不过这神色在18岁的长秀脸上看到，她还是觉得有些惊讶。
“这是我姐”，少芬主动介绍。
“你就是长秀吧，少芬经常夸你，听说现在家里都靠你的”。
“没办法。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。”长秀神情依然淡漠。
“听少芬说，你在海市打工？”
“打工嘛就是打工，在哪都一样。”长秀突然显出不愿意再谈的意思，盛风也就没有接下去了。
家里人回来了。少芬的爸妈都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，对着长秀。把肉夹到长秀的碗里，前几天这两双筷子都是去往小弟弟碗里。而在盛风这个外人看来，却仿佛是一种谄媚讨好的表情了。她爸似乎也感觉到了，忙叫“小盛吃菜”，不好意思得解释“长秀两年没回来了，她最喜欢吃家里的腊肉。” 长秀的脾气似乎不太好，有些恶声恶气，“我自己会吃”，却夹起块肉放到小弟弟碗里。而她爸，却又把长秀的恶气转移到少芬身上，怪少芬烧的青菜太淡了，骂她光会花钱不会赚钱。
盛风还是中意那道青菜，那是一种野生的蕨类植物，发着淡淡的清香。吃完饭，盛风一个人出去了。她去找跛脚的女老师，带她去看瀑布。今天是周末。
那10里路不算太远，都是松软的土路。瀑布，原来很不起眼。虽然连续下了一星期的雨，水却清澈，可是水量不大，有点小家碧玉般静悄悄的流淌。这个瀑布其实寻常，但这里的传说故事有些特别：有个姑娘，山里有个深池子里的妖怪总来村子吃人，这个勇敢的姑娘拿了一把剑进到山里，跳到池子里再也没出来。据说是她的魂与那个妖怪成了亲，那池子就溢出水来，长年就变成了一条小瀑布。那是她对家人的牵挂。
回来的路上，老师说：你住的那家大女儿在外是做不正经事的，那些给家里的钱都不干净。盛风明白了，问：她爸妈知道吗？老师说；知道。盛风回想少芬爹妈讨好女儿的语气，突然觉得这个村里的美好，仿佛去了很多。
傍晚才回来。晚上，又下雨了。芬进来，有哭过的痕迹，对她说：“盛姐，上完这个月学， 我也要跟我姐出去打工。”盛风惊讶的问：“与你姐？你爸妈同意你去吗？”少芬无奈的回答：是我爸要我去的。他说我妈看病花了很多钱，将来小弟弟还需要很多钱上学，我姐赚的钱不够。”这村里是自发的电，光线特别暗，盛风看这里的一切，象这灯光一样，暗的无可救药。
盛风问：“你出去干什么呢？”少芬气乎乎的表情：“我姐能干的我就能干，我爸妈总嫌我不赚钱，上学花钱，现在姐姐赚钱，他们只对她好，以后我赚钱了也让他们对我好。”盛风无语了。
第二天，盛风走了。在外呆了几个月，已花光了她不多的积蓄。徒步，一天的汽车，再一天一夜的火车，她又回海市上班了。象一粒沙尘，她也要被迫的抛洒到这个都市的某一个角落，悄无声息的自生自灭。
一个月后，她把照片寄回去了，包括那个男孩子的，还有少芬的。男孩子给她回了封信，可是少芬没有回音。关于，雨粉，就象那时的雨，滴滴嗒嗒的拖了个尾音，在记忆里也就淡了。
已是深秋的某晚，盛风去看一个朋友出来。那里有这个城市特有的握手楼，楼与楼之间特别的亲密，人与人之间特别的隔漠，亲密与疏离以一种矛盾的姿态存在。
盛风看到，一些年青的女人衣着单薄的站在路边，她们蹬着矗人的高跟鞋，紧身小吊带，超短裙，手里捏着小包。前面的单身男子经过，她们发出：嘿…的放肆声音。
盛风低头从她们旁经过，挑衅与敌对气息浓浓袭来，这敌对似曾相识。而在转角的一个稍微亮处，盛风听到了一句似乎听过的地方口音，她忍不住抬头：那是一个时髦的高挑女子，画了很浓的妆，她看起来有一点眼熟；但是她看见盛风，不见挑衅但很不友好的侧过脸去。于是，盛风捎带着看到了她旁边低半头的女子，她是很丰满的样子，盛风觉得很陌生，她正急急的往黑暗处走去，在没入黑暗前的一刹那，盛风看见她坐大腿外侧处，有个硬币大的痣。
她想起，她曾经和这样一个少女，一同在井口压水，她把清凉的水浇到那双白白的有颗灰色痣的大腿上。。。。。。
风声敲击着窗台，发出很重的声音。盛风醒了，这不过是个梦。她抬眼望去，靛青色窗帘在风里张扬的厉害，盛风回忆起吊脚楼上那片挪动的蓝花
后记：
这不是一篇游记，这是我杜撰的一个故事，关于这两个女孩与她们的家人。但这个故事还是有曾经旅行的影子。01年我一个人在桂北游荡，确实去了那样一个小山村，住了一晚。我所投宿的人家有个16岁的少女，她已不上学了，很想出去打工，她主动对我说起，村里有个漂亮的女子，在外赚很多钱，回来非常的风光，而那个漂亮女子在外所做的事，是特殊职业，她和村里很多的女孩都很羡慕。她很坦然说起，我惊讶她的羡慕。当我在这个村子转了一圈，看到那样的现实穷困状态，我倒能理解所谓的“笑贫不笑娼”的态度了。这就是这个简单故事的源起。那次旅行，我的破烂相机出了故障，回来后，一张相片也没有洗出，那时，我也没有文字记录的习惯。
这是我第一次写故事，昨天开着电视，门外是风雨交加，我的世界似乎一片混乱，这个故事却很顺利的完成了

鬼马

谢谢诸位的意见，纯粹好玩尝试。下次来点阳光主题，虽然阳光不是时时普照
to 风沙沙:
我自己看，也是觉得拖拖拉拉的，主题似乎沦落到三线了。至于厚道，我估计自己骨子里就不怎么厚道
to 纳兰晨霁：
我对这个结尾也非常不满意，只好用一个梦草草结束
to晨雨:
写故事较游记似乎难度大了不少，我很难找到第三者的感受，尤其没法搭框架，立不起来只好追求细枝末节的东西。
辞藻堆砌，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好像一个怨妇的呻吟。这个我其实是蛮赞同的
to 雷暴：
真实去的地方，“香粉乡/雨卜村”，这名字更美
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-7-8 9:40:55编辑过]

雷暴

喜欢这个村庄的名字——雨粉，很美的样子；
喜欢主人翁的名字——盛风，因为她的第一个字不是“随”，呵呵；
不喜欢你的故事——不是你写的不好，只是感觉挺不是滋味的。
至于你的文字——一直喜欢。
楼上几位的跟帖——我特别喜欢，心里觉得啥说啥！
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-7-7 16:08:08编辑过]

晨雨

坦率的讲不喜欢小鬼马这篇习作，辞藻堆砌，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，完全失去了笑鬼马以前率性自然的文笔，好像一个怨妇的呻吟。忽然脑海中闪出冰心《小桔灯》的影子。在当前浮躁的风气中，小鬼马能静下心来写实属不易。缪语妄言，可能会被“鬼迷”们砖拍而死哦！

风沙沙

比较强调细节，影响了整体的流畅，－－罗丹所以砍掉了雕塑的手。有些地方不够厚道，伤及美感。抱歉拍砖了，鬼，小鬼，请原谅哈~~（俺的东东也欢迎你拍砖~~~）

方丈和尚

鬼才女！